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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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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已經是望州發生的第二件裸屍命案了。

前些日在灃水縣,也有一名十八歲的女子赤身死亡,生前飽受淩辱,最後暴屍荒野。

這次在紅湖發現的女屍,情況和上一具女屍一模一樣。生前劇烈掙紮,渾身青紫,致命傷都是被人狠狠掐死,身上值錢的物件也被洗劫一空,故稱“采花大盜案”。

清遠縣衙。

後堂。

藺伯欽坐在太師椅旁,仔細聽仵作匯報屍檢情況。

“……從脖頸上的淤青指印看來,小人初步判斷,兩件命案是同一人所為。”仵作說完,將寫好的屍格呈給藺伯欽。

藺伯欽掃了一眼屍格,蹙眉道:“疑犯顯然是個成年男性,但不知道他是否還在清遠境內。為保險起見,楊臘,你讓主簿寫張榜文,立刻張貼,讓縣中百姓加強戒備,夜不出戶,日不亂行;胡裕,你將衙門中的人手都調集起來,早晚巡查,以及……”

“大人!大人!”

卻是方雙平急急忙忙的從正堂跑來:“玉軒杜家來認屍了!”

藺伯欽站起身:“快傳。”

杜家在清遠縣乃富戶,經營著最好的酒樓玉軒樓。今早杜家人報官,說長女徹夜未歸,剛好紅湖發現女屍,便讓其來衙門看看。藺伯欽帶好烏紗,快步來到公堂,堂下的杜家夫婦早已抱著屍體嚎啕大哭,嘴裏大喊:“女兒!你死的好慘啊!是誰這麽喪盡天良啊……嗚嗚……”

胡裕喝道:“肅靜!肅靜!大人有話要問你們!”

杜家夫婦雖然心痛,但也不敢喧嘩公堂,跪在地上,擡手擦淚。

藺伯欽坐在三尺法桌後,沈聲問:“堂下何人,報上名來。”

杜氏道:“大人,草民乃玉軒樓掌櫃,杜玉軒。”他指了指旁邊的婦人,“這是內子,齊氏。”

杜玉軒的目光又落在蓋了白布的女屍上,哽咽道:“這死去的……便是……便是我家長女,嬌嬌。”

藺伯欽道:“到底怎麽回事,你詳細說。”

杜玉軒擦了擦眼淚,道:“昨日嬌嬌說與好友陸小雲踏青賞花,可沒想到一夜未回,今晨我已報官,可沒想到回玉軒樓途中,又碰到了陸小雲。陸小雲說嬌嬌昨夜和她在一起,這會兒出去買胭脂水粉,我與內子這才放心。可午後,嬌嬌還沒回來,我與內子正說去找陸小雲問問,便被方縣丞給傳喚過來認屍。”說完,杜玉軒又忍不住埋頭哭泣。

藺伯欽對方雙平道:“讓吏房的人寫張拘傳,將陸小雲帶上公堂。”

方雙平領命照辦。

不過片刻,兩個衙役便帶著陸小雲過來了。

陸小雲身穿一件褐綠色的齊胸襦,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,她掙紮道:“幹什麽?好端端的抓我來衙門幹什麽?快放開我!”

沒等藺伯欽開口,旁邊的齊氏便哭喊著撲了過去:“你說!是不是你殺了我的嬌嬌!你還我女兒命來——”

陸小雲被嚇了一大跳,頭上的簪子也掉在了地上,發出“叮”的聲響。

藺伯欽一拍驚堂木,面沈如水:“齊氏!公堂之上,休得放肆!”

他人雖然年輕,但板起臉來都要畏懼三分。

齊氏收手,往地上一跪:“大人!你可一定要為我女兒主持公道啊!她死的冤枉啊!”

聽到這話,陸小雲才緩過神來,她看了眼地上躺著的屍體,遲疑上前,彎腰緩緩掀開蓋著屍體的白布,待看清死去的人是杜嬌嬌,頓時嚇的倒退三步,跪坐在地,面色慘白:“嬌嬌……嬌嬌她怎麽了?”

藺伯欽和方雙平對視了一眼。

“陸小雲,我問你,昨日你與杜嬌嬌外出,到底去做什麽了?”

陸小雲跪在地上,似乎還沈浸在震驚之中:“我、我們出去踏青……”

“踏青?是去紅湖泛舟?”

“是……”陸小雲又搖頭,“不是,不是,沒有去紅湖!”

藺伯欽劍眉一擰,厲聲質問:“到底是不是!”

陸小雲都快哭了,她也不過是十七八的女子而已,哪受過這些驚嚇:“是,是去了紅湖。”

“胡說!”杜玉軒指著陸小雲怒吼,“你昨日明明說跟嬌嬌去賞花,怎麽會跑郊外的紅湖去?!”

陸小雲一臉為難:“我……”

藺伯欽冷冷道:“陸小雲,公堂無情,切莫胡編亂造。”

陸小雲想必也聽過那些刑罰手段,終於堅持不住,咬牙道:“昨日嬌嬌的確去了紅湖,可是……她並不是和我去,而是和宋志河!”

杜玉軒和齊氏反應了一會兒,才想起這宋志河是誰。他不可置信的道:“你撒謊!我家嬌嬌早就不跟宋志河來往了!”

“沒有!”陸小雲反駁道,“那只是表面!要不是你們逼迫,嬌嬌怎麽會做賊般與宋志河幽會?”

“你敢敗壞我女兒的名譽,我、我撕爛你的嘴!”齊氏聽到這話火冒三丈,站起身就要去打陸小雲,幸好被旁邊的衙役眼疾手快的攔住。

楊臘忍不住道:“齊氏,你藐視公堂,是想受刑嗎?”

一聽這話,杜玉軒忙將齊氏拉去一旁:“快跪下!藺大人一定會找出兇手。”說完,杜玉軒看向藺伯欽,一字字說,“大人,那宋志河是以前住玉軒樓隔壁客棧的窮書生。去年不知怎麽拐騙了我女兒,還說什麽考取功名就回來取她的假話……我與內子深知此人不靠譜,便勒令女兒不許與此人再有往來。可沒想到……沒想到那廝喪心病狂,竟然殺了我女兒啊!”

藺伯欽沒想到此案牽扯出的人不少,他沈吟片刻,問:“陸小雲,宋志河現在何處?”

陸小雲遲疑道:“在玉軒樓旁邊的客棧裏。”

藺伯欽朝胡裕使了個眼色,胡裕立刻同另外兩個衙役前去,將宋志河給拘來。

宋志河眉清目秀,身穿青衫,看起來有些羸弱,他來到公堂立時雙膝一軟,下跪哭訴:“大人,我冤枉啊——”

“今日在紅湖洲渚發現杜嬌嬌屍體,而據陸小雲闡述,昨日是你和杜嬌嬌在一起。其中發生什麽,當一五一十招來。”藺伯欽沈聲道。

宋志河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陸小雲,也知道自己隱瞞不住,於是老老實實的交代:“大人明鑒,草民……草民的確和杜氏長女嬌嬌互生情愫,去年還下過聘書有意求娶。但因草民窮困,嬌嬌父母並不同意這門婚事,還讓嬌嬌不許與我再見。可古人雲,重疊淚痕緘錦字,人生只有情難死!我和嬌嬌情深意重,怎能因此決絕?故此只好隱瞞著其父母,暗中往來。但草民發誓,我與嬌嬌清清白白,絕無茍且!陸小雲與嬌嬌乃手帕交,好幾次都幫了我們忙,這次也一樣。”說到這裏,宋志河不禁紅了眼眶,“昨日我們約見紅湖泛舟,互訴衷腸,見天色已晚,我便親自將她送上一輛馬車,看著她往縣城去後,我才離開。未曾想,竟是天人永隔,最後一別。”

藺伯欽不語。

半晌,他才問:“你送杜嬌嬌離開,可有人看見?”

宋志河慘白著臉色搖頭:“當時已經很晚,四周並無旁人。大人,我心疼嬌嬌都來不及,怎會下手殺她?”

齊氏哭著怒斥:“你胡說!你就是得不到我女兒,故意將她殺死!”

“大人明鑒啊!”宋志河聞言,朝藺伯欽狠狠磕了個響頭,“草民說言,句句屬實,若有欺瞞,不得好死!”

藺伯欽神色平靜,他此時也無頭緒。

他看了眼堂下跪著的陸小雲,問:“陸小雲,既然你並未跟杜嬌嬌一起去紅湖,為何又在見到杜氏夫婦後,對他們說杜嬌嬌昨夜與你在一起,天明時分還去買胭脂水粉?”

陸小雲一驚,隨即哭道:“大人,我、我當時以為嬌嬌和宋志河在一起,畢竟孤男寡女,甚有可能發生天雷地火之事……我出於好心,便想著為她二人隱瞞。”

齊氏聽到這話,氣的跳起來又要去撕爛她的嘴,左右忙將她攔下。

宋志河都快哭了,他哆哆嗦嗦道:“大人,我對嬌嬌一直以禮相待,從未越雷池半步!還請大人一定要找出殺害嬌嬌的兇手,替她報仇啊!”

“你說你雇馬車送杜嬌嬌回縣城,可還記得車夫模樣?”

“這……草民是在牛子口隨便找的馬車,那裏車來車往,車夫打扮又大致相同,當真記不住。”

藺伯欽其實並不覺得宋志河是殺害杜嬌嬌的人,或者兇手就是在灃水縣犯過命案的采花大盜。

畢竟這兩起案件受害人的死狀十分相似。

沈吟片刻,藺伯欽道:“宋志河,杜嬌嬌生前最後見過的人是你,而你又不能提供證據證明你送杜嬌嬌離開。按照大元法律,我必須將你收押招房,記錄口供,在查明真兇之前還不能洗清你身上的嫌疑。對此,你可有異議?”

宋志河端端正正的磕頭,顫抖著嗓音道:“草民無異議,但求大人明鏡高懸,定要找出殺害嬌嬌的兇手嚴懲!”

十一章

好不容易將采花大盜一案理順,但還不能退堂。

藺伯欽遲疑了片刻,讓胡裕將劉員外的兒子從羈候所押出,又讓方雙平將溫蘭心和楚姮傳喚過來。

楚姮本在家中熬藥,藥還沒喝進嘴裏,就聽濯碧來傳話,頓時不悅:“就這麽個雞毛蒜皮的事兒他還要傳喚我?”

濯碧低聲問道:“那……那要不奴婢去回絕了方縣丞?”

楚姮沈著臉,將藥碗一放:“不必了,我倒要看看藺伯欽是怎麽斷案的。”

她趕到縣衙時,溫蘭心已經在場。

那劉員外的兒子似乎知道藺伯欽鐵面無私,正跪在地上大喊知錯。

楚姮步入公堂,左右許多都是頭次見得她,皆是眼前一亮,其中有好事的還擠眉弄眼的看了看藺伯欽。

上次過來,楚姮只在公堂外掃了一眼,沒有進來過。此時站在左邊原告的青石板上,見大堂兩邊嵌的木聯上書:“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;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。”而“明鏡高懸”的四字下,是一面海水朝仙鶴的屏風,藺伯欽一身青色官服端坐在三尺法桌之後,桌上置著文房四寶、箭筒、驚堂木,看起來倒是有板有眼。

高臺上的藺伯欽不知為何,看到楚姮逆光走來,感覺有些奇異。

畢竟堂下之人,是他發妻。

楚姮和溫蘭心站在一塊兒,她看了看四周,道:“大人有何要審?請趕快些,莫耽誤了我喝藥。”

這話說的不恭敬,堂下眾人不免竊竊私語,大都是存了看縣令如何處理“家務事”的笑話。

藺伯欽一拍驚堂木,臉色沈了沈,說:“方才溫氏已經述了劉玉調戲民女的罪狀,你還有何要訴?”

“該說的蘭心已經說了,我能有什麽要說的?大人這是故意折騰我呢!”

楚姮翻了個白眼答道。

藺伯欽臉色很差。

既然原告已經述完罪狀,而被告劉玉又一一招認,這等糾紛案件便沒有繼續的必要。藺伯欽讓師爺寫下堂審記錄,便扔下令箭,按律杖責了劉玉五十大板,將人放了。

楚姮跑來一趟,就說了幾個字,還耽誤了她喝藥,心頭自然對藺伯欽充滿成見。臨走時,也沒有像溫蘭心似得朝藺伯欽行禮,而是徑直離開。

藺伯欽沒想她一天比一天無禮,見她要走,忙起身呵斥道:“李四娘!”

楚姮楞了楞,才想起自己現在是李四娘來著。

她並未回身,而是低頭看著地面。沒曾想剛好看見地上有一支鎏金簪,和藺老太太送給她的那支一模一樣。

楚姮彎腰將鎏金簪給拾起來,一擡頭,就看見藺伯欽黑著臉站在她跟前。

這還是幾日來,兩人第一次這般面對面。

“藺大人有何貴幹?”

楚姮將簪子順手放入衣袖,抱臂看他。

藺伯欽也不知是怎麽了,明明和楚姮約法三章,卻總看不順她不守禮法。

沈默了一會兒,才道:“李四娘,旁的事情我並不想多管教你,只是公堂非法外之地,你名為我夫人,更該端正言行。方才你目無公堂,豈不是令眾人貽笑?”

楚姮聽著這些話就頭大,她簡直不明白,藺伯欽看起來年紀輕輕,卻比宮中的老太傅還要羅裏吧嗦!

“若藺大人嫌我丟人,便將我休了吧!”楚姮氣不打一處來,瞪了一眼藺伯欽,扭身就走。

本來她還算喜歡清遠縣這地兒,可無奈便宜夫君太煩人,楚姮決定今晚立刻開溜!

立刻!

藺伯欽沒想到她脾氣這麽大,說她兩句又生氣了。回後堂換下官服,這才跟去。到了藺家,他先去拜見了藺老太太,得知藺老太太已經雇了馬車,明日就回灃水,又說了幾句貼己話,這才去找楚姮。

來到後院門外,見溪暮正在澆花,溪暮許久沒見到藺伯欽,不禁楞了一下。

“藺、藺大人回來了。”

溪暮手忙腳亂的放下水壺,朝藺伯欽行禮。

藺伯欽擺手,示意不必。

他看眼緊閉的房門,語氣頓了頓:“夫人在裏面?”

“是,剛回來。”

藺伯欽想起她來衙門的時候還沒喝藥,便問:“她今日落水,身體可還好?”

溪暮聽到這話險些感動哭,忙上前道:“大人有心了,若是夫人知道大人如此關心她,一定很高興!上次夫人等大人回來一起用膳,等到三更天,她、她心裏也是有大人的!”藺伯欽怔忪片刻,才想起上次他晚歸,和楚姮吵了一架。當時他還覺得楚姮無理取鬧,卻不知她是因為等了他一夜……

思及此,藺伯欽有些不是滋味。

其實這麽久,這位夫人沒給他添亂過,畢竟她生在雲州,沒有上過學堂,對於禮法知之甚少。藺伯欽甚至覺得,自己是不是因為帶著偏見,對李四娘要求太過嚴苛。

剛好濯碧熱了藥端來,藺伯欽順勢接過:“給我吧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濯碧遞過藥碗,有些不可置信的和溪暮對視一眼。

楚姮正在偷摸打包行李,下一秒門被推開,竟是藺伯欽端著藥碗走進來。

藺伯欽看了眼她正在收拾的包袱,神色瞬間一暗:“你這是在做什麽?”

楚姮沒想到是他,心思急轉,忙理直氣壯道:“收拾東西回娘家!怎麽?不行嗎?”

藺伯欽剛才還對她有所愧疚,一聽這話又怫然不悅:“這才新婚幾日?你就要鬧著回娘家?旁人不知的還以為我如何虧欠你了。”

“你難道還不虧欠我?”楚姮幹脆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,掩面假哭,“我知道,藺伯欽你就是看不起我,覺得我是個三嫁過的寡婦,跌了你堂堂縣太爺的份兒。從一開始你不肯接親,到後來拜堂都是錯過吉時不情不願的,明知我等你一起用晚膳,卻故意晚歸……我李四娘就算再不好,可也輪不到你來輕賤!大不了一拍兩散,那什麽娃娃親,不用作數!”

藺伯欽被她一席話堵的啞口無言。

女子長發掩面,靠在墻邊抽泣的可憐,藺伯欽更覺不是滋味。

他僵硬道:“莫哭了,我身為縣官不能擅自離開境內,讓楊臘來雲州接親,是無奈之舉。巡視東河鄉開墾農田乃迫在眉睫,且我在衙門公務繁忙,既要決獄訟,還要勸農桑、宣教化、掌禮儀、管賦稅,事情太多,難免會對家事疏忽。”

楚姮從指縫間的餘光瞄了他一眼,還是頭次見得藺伯欽這幅手足無措的神情,她心底登時覺得好笑。

這一笑就聳肩,卻讓藺伯欽以為她哭的更兇。

藺伯欽又道:“今日傳喚你來衙門,並不是故意讓你奔波,而是想讓你看看那劉玉挨板子,想必心底會暢快些。可是你在衙門的態度……罷了。”

楚姮聽到這話,心底確實消氣。

她本來就不是刁鉆之人,只是碰到藺伯欽這嘮嘮叨叨的老古板,總忍不住火大。

思及此,楚姮又看了眼藺伯欽,發現他一手端著藥碗,一手僵硬的拍她肩,樣子十分滑稽。

沒憋住,便“噗”地笑出聲兒。

她從藺伯欽手裏拿過藥碗,喝了一口,眼睛微瞇:“既然如此,我就不與夫君置氣了。”

不知為何,藺伯欽覺得她嘴裏吐出的“夫君”二字,格外旖旎。

楚姮就勢坐在桌邊,一邊喝藥,一邊問:“今日紅湖發現的那女屍案,捉到兇手了嗎?”

藺伯欽也在桌邊坐下,搖了搖頭:“並未。”思慮片刻,他將今日堂審的情況給楚姮一一說了。

楚姮聽後,將又喝了一口藥汁:“這還不簡單,兇手肯定就是望州境內的采花大盜。那采花大盜先在灃水犯下命案,又流竄到清遠縣殺人,只要抓到那采花大盜,就可以結案了啊!”藺伯欽皺了皺眉:“但目前,宋志河並不能洗清嫌疑,他也有可能是殺害杜嬌嬌的兇手。”

“這殺人總要有原因的,宋志河與杜嬌嬌那般相愛,他又怎舍得下殺手呢?”

藺伯欽搖頭:“一人片面之詞,不足以信。”

楚姮道:“若你仍然懷疑,那就對他用刑,杖責、夾棍、拶子,通通來一遍,不信他不招!”

藺伯欽看著楚姮,一臉無奈:“人命攸關,豈可草率,如此屈打成招,良心何安?”

“那你就去抓采花大盜吧。”楚姮才不信他能抓到。

藺伯欽也不太信。

朝廷傾盡全力要抓捕的玉璇璣,到現在都毫無進展,他一介縣官,要抓一個連長相都不知的采花大盜,難如登天。

“可凡事總要竭盡全力。”

藺伯欽正色,錚錚有聲:“不為政績,不為名聲,我力查此案,是要為死者討回一個公道。”

楚姮端著藥碗正要往嘴邊送,聽到此話,手腕微微一頓。

隔著一盞如豆油燈,對面的藺伯欽芒寒色正,劍眉之下的雙目,盛滿浩然坦蕩。

沒由來的,楚姮呼吸一滯。

身在皇宮這座染缸,朝野上下,三公九卿,她見過的貪官汙吏太多太多。就連宮中的太監宮女,也經常行賄腌漬。楚姮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見識到所謂的包拯、海瑞,不會理解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然而,今日在這偏遠的望州小縣,她認識了藺伯欽。

十二章

次日一早,藺伯欽便帶人去牛子口盤查來往車夫,尋找線索。送別藺老太太的任務,便落在楚姮身上。

藺老太太臨行前,握著楚姮的手,神色覆雜:“四娘,我知你們新婚後並未同住一屋。其實伯欽這孩子,嘴硬心軟,你平日裏多與他說說話,許多隔閡就能化解了……為人之婦,總要有個一子半女在身邊,不為別的,你也要為自己考慮啊。”

楚姮不置可否,敷衍笑道:“娘親的話,四娘明白。”

藺老太太嘆了口氣,又叮囑楚姮多多保重,這才踏上馬車離開。

楚姮回到家中,正好碰上溫蘭心來找她。

溫蘭心挎著一籃精致的點心,微笑著問:“四娘可有時間與我一起去衙門?”

楚姮楞了楞:“去衙門做什麽?”

溫蘭心指了指點心,道:“紅湖出了命案,我聽舅媽說,表哥這兩天忙的腳不沾地。昨夜一宿直接睡在衙門,這會兒都不知道吃過飯沒有。反正我閑來無事,便做了些桂花糕給他帶去。”說到此處,她又問,“想必藺大人也很忙吧?四娘不去看看?”

楚姮心想,躲都來不及,還要去看?

但看著溫蘭心那明亮的大眼睛,推辭的話便說不出口。可打著空手去又不太好,思忖再三,楚姮道:“那你等我一下,我……我去廚房裝點兒吃食。”

溫蘭心忙點頭答好。

楚姮略不情願的挪去廚房,看著陌生的鍋碗瓢盆有些無措。

她會舞刀弄槍,會寫字畫畫,唯獨對女紅廚藝一竅不通。

本想著在廚房隨便找些吃的帶過去,可藺家的廚房打掃的很幹凈,非飯點的時候是一點兒剩菜都找不著。無可奈何,楚姮只好燒了鍋開水,加了些白糖蘿蔔,煮成一碗黏裏吧唧的甜湯,裝在食盒裏,與溫蘭心一並過去。

走在路上,楚姮想,大概藺伯欽看見這碗東西會奪門而逃吧……

“誒,是玉軒樓的杜家出殯!”

溫蘭心突然指著前方的街口。

楚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,但見杜氏夫婦走在前頭,身穿白麻,哭的眼眶通紅。而送葬隊的敲鑼打鼓吹嗩吶,喪樂斷斷續續,聽起來仿佛是誰在嗚咽。

“這頭七還沒過,杜家就急著出殯下葬?”

溫蘭心聞言皺眉道:“不知道,可能是因為現在天氣熱,停屍太久不好吧。”

楚姮打算待會兒到了衙門,順便問問藺伯欽。她視線落在打白幡的人身上,突然一楞。

“那個打白幡送葬的……是大人還是小孩兒?”

明明身高不足三歲孩童,一張臉卻格外滄桑,看起來起碼四十往上。

溫蘭心看了眼,解釋道:“那人是清遠縣專做的白事的,天生侏儒,許多人家做白事都找他呢。”

楚姮“哦”了一聲。

說話間,杜家的送葬隊從她二人跟前經過,棺蓋未下,還能看見白布蓋著的屍體。恰好一陣夏風吹過,吹起白布一角,露出那雙精致的緞面珠花鞋。

楚姮不忍再看,埋首道:“走吧。”

兩人閑談來到縣衙,守門的衙役都認得,忙殷勤道:“藺大人和方縣丞在三堂議事,夫人直接過去就行。”

楚姮和溫蘭心剛走到三堂的房門外,就聽裏面傳來方雙平的聲音:“……大人,若此事被令夫人知道,恐怕不好,還是扔了吧。”

楚姮一楞,下意識的頓住腳步。

溫蘭心聽見這話,也沒有再往前走。

只聽屋內的藺伯欽沈聲道:“下次葉芳萱再過來,就讓衙役……”

楚姮聽到“葉芳萱”三字就覺好笑,直接推門而入,把屋內的藺伯欽和方雙平驚了一跳。

但見堆滿公文的桌上放著一個漆雕食盒,裏面是兩碟精致小菜和一碗青梗米飯。

喲,敢情那位表妹還“賊心不死”,與藺伯欽勾勾搭搭。

楚姮雖然是個冒牌夫人,但瞧見這行為總十分不屑。好在李四娘給藺伯欽戴了一頂綠帽,不然她還真有些打抱不平。

方雙平見楚姮也挎著一個食盒,不禁尷尬道:“夫人也來給大人送吃的啊……”

“什麽叫做‘也’?方才藺大人的哪位紅顏知己又來過了呀?”

楚姮裊裊婷婷的走近屋裏,將食盒頓在藺伯欽跟前。

藺伯欽聽到她這話陰陽怪氣,不禁皺眉:“你不要胡說,剛才是葉芳萱來過,此前我並不知道,否則早就讓衙役將她攔著了。”一旁的溫蘭心將桂花糕遞給方雙平,道:“藺大人,四娘很關心你呢。聽說你這個點兒還沒用飯,專門做了甜湯給你帶來。”

“甜湯?大人從不吃甜食……”方雙平話說一半,立刻咽了下去。

楚姮聽到這話卻樂了。

不吃甜是吧?今兒她就非要藺伯欽吃兩口。

楚姮存了壞心思,故意揭開食盒蓋子,拿出湯匙在那毫無賣相的蘿蔔甜湯裏面攪啊攪:“既然夫君這般說,那我自然不能誤會你,可你吃葉芳萱親手做的東西,不吃我做的,我心裏很難過啊……”她咬著唇瓣,目光楚楚可憐,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
楚姮是美人,更何況這位美人還如此惹人垂憐。

藺伯欽明知道楚姮是在使壞,卻楞是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。

半晌才憋出幾個字:“我並未吃葉芳萱做的菜……”

楚姮忍笑,又柔聲道:“那大人吃不吃我做的呢?”說完,她舀了一勺甜湯,順勢送在藺伯欽薄唇邊。

藺伯欽避無可避,沒奈何,就著她的手吃下。

……味道一言難盡。

藺伯欽劍眉緊擰,心想:果然甜味是最難吃的味道。

方雙平哪見過他家大人如此僵硬,都快笑得背過氣。溫蘭心卻懵懵懂懂,還對方雙平低聲道:“藺大人和夫人真是鶼鰈情深,舉案齊眉啊。”

楚姮還要餵他,藺伯欽卻回神了。

他抵觸的捉住楚姮的手腕,道:“我吃好了。”

楚姮達到目標,暫時收手放他一馬。

就在此時,屋外有人敲門,卻是楊臘進來匯報情況。

“大人,在牛子口並未發現可疑人物,且盤問了來往車夫,都沒有人在紅湖拉過一名女子回縣城。”

藺伯欽聞言皺了皺眉。

他道:“去羈候所,問問宋志河。”

楚姮來了這麽久,還沒見過審疑犯呢,她忙道: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“刑房陰暗,氣味難聞,你過去幹什麽?留在這裏,不要亂走。”

楚姮打死不依,耍賴撒嬌,藺伯欽糾纏不過,只好讓她一並跟著。

宋志河目前沒有定罪,便暫時收押羈候所。因此楚姮見到此人時,他並未戴枷鎖鐐銬,還坐在一張幹凈的桌旁喝水。

一身青衫落拓,發絲淩亂,卻難掩書生文氣。

宋志河見到藺伯欽,立刻手忙腳亂的撲過來,問:“大人!大人!可抓到殺害嬌嬌的兇犯了?”

藺伯欽眸色一沈:“並未。”

宋志河的眼神立刻暗淡下去,他呢喃道:“嬌嬌……嬌嬌……”

藺伯欽又道:“從昨日到今日,牛子口來往的車夫都已經盤問過,並未有誰載過杜嬌嬌回縣城,對此,你有何話說。”

宋志河紅著眼搖頭:“大人,我無話可說,終究是我大意,沒有看清那車夫的長相……但我用性命發誓,我沒有謀害嬌嬌!我與她相識,私定終身,彼此都認定對方一生一世一雙人,就算她父母阻攔,也無法阻擋我要娶她的決心。為了她,我力博功名,寒窗苦讀,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啊!”

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,楚姮不禁覺得可憐。

她扭頭道:“你不是說在灃水縣犯下命案的采花大盜,應是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嗎?”

藺伯欽沈默片刻,說:“我已經讓胡裕帶屍格去灃水縣比對了,雖然這兩宗命案死者死狀大致相似,但沒有一一比對,始終不能放心。”說到此處,藺伯欽看了眼宋志河,“在查明其他線索之前,你還不能離開這裏。”

“我、我明白。”宋志河擦了擦眼淚,突然擡起頭問,“嬌嬌的遺體,還在杜家停靈嗎?”

藺伯欽道:“杜家今晨便來辦了殃榜,此時已出城下葬。”

宋志河點了點頭:“如此就好,這麽熱的天,若停靈七日,恐怕嬌嬌的冤魂也不會得到安息。”

他說完埋首看著自己的手,一滴淚“啪”的滑落在掌心。

楚姮這才見得,宋志河年紀輕輕,竟生了一根白發,想必是因為杜嬌嬌的橫死,才會如此。她心有所感,不禁呢喃道:“關山魂夢長,魚雁音塵少。兩鬢可憐青,只為相思老。”

藺伯欽與她站的很近,聞言一怔,不禁低頭看了眼她。

便在此時,外間的方雙平匆匆跑來,大聲道:“大人!大事不妙,方才收到消息,秦安縣又發生一樁女屍命案!”

楚姮不可置信的和藺伯欽對視一眼,忙走過去。

“怎麽回事?”藺伯欽立刻接過方雙平手中的秦安縣文書,飛快瀏覽。

一行人往三堂走,方雙平邊道:“昨夜發生的,死者是秦安縣醉紅院的頭牌,冷秋月。據醉紅院的老鴇說,當夜冷秋月與客人外出,次日未歸,而尋歡的客人被打暈在樹林裏,旁邊就是冷秋月的裸屍,死因為脖頸間的掐傷,與灃水縣和紅湖命案的女屍相同!”

楚姮皺眉道:“看來這三起案件都是采花大盜所為,這采花大盜一日不除,望州境內就別想安生。”

藺伯欽步履一頓,面容嚴肅:“他離開望州,還會去別的地方。方縣丞,我隨後請書一封給陳知府,你務必派人快馬加鞭的送去。”

方雙平點頭應下。

十三章

眼看藺伯欽事務繁多,楚姮也不好繼續逗留。

天色漸暗,楚姮和溫蘭心便要回去。

剛離開縣衙大門,就聽身後有人呼喊:“留步!”

楚姮回頭一看,卻是方雙平快步追來。

“方縣丞事情都辦完了?”

方雙平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:“沒有。只是現在采花大盜一案,弄得人心惶惶,現在天色已晚,藺夫人和我表妹兩個女子回去,始終不安全,我親自護送你們才能安心。”

溫蘭心不禁掩嘴一笑:“表哥,你就是喜歡胡思亂想,這可是在縣城裏,哪有那麽容易碰到采花賊。”

方雙平卻沒有玩笑的心思,他正色道:“那不是一般的采花賊,是個喪盡天良心狠手辣的兇犯。”

楚姮想到那杜嬌嬌的慘狀,頷首:“是該註意一些。”

三人一邊閑談一邊往回走。

楚姮想到今日在羈候所瞧見的宋志河,唏噓道:“既然秦安縣又發生了一樁命案,那基本可以斷定宋志河不是殺害杜嬌嬌的人。依我看,只要抓到當日駕車的車夫,就能抓到兇手。”

方雙平點了點頭:“我也是這樣想的,但是牛子口車夫太多,逐一排查,無異於大海撈針。更何況……”

“更何況什麽?”

“更何況大人並不相信宋志河說的是真話。”

這倒是讓楚姮出乎意料,她皺了皺眉:“藺伯欽疑心倒是很重。”

方雙平苦笑:“夫人你有所不知,只要大人沒有找出真兇定案,他任何人都會懷疑。就連張三偷李四家的鴨子,他都要繁覆琢磨好幾遍,生怕錯判了。”

楚姮想到藺伯欽一臉嚴肅查偷雞摸狗的案子,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這還真符合藺伯欽的行事作風。

這時溫蘭心低聲插話:“想到那些死去的姑娘,真是難過。”

方雙平“哎”了一聲,感慨說:“可不是嘛,年紀輕輕就死了,太可惜。”

溫蘭心低眉斂目,感傷道:“生命這般美好,無論遇到什麽,也不能放棄生的希望。當時那些女子遇害,該有多絕望悲痛啊……”

方雙平看向溫蘭心,目光溫柔:“表妹,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善良。”溫蘭心微微一笑,仰起頭看他:“表哥,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嘴甜。”

楚姮留意到他們的談話內容,好奇的問:“你們從小就認識?”

溫蘭心點頭:“當時舅舅舅媽就住在我家對門,我第一個認識同伴就是表哥。”說到孩提的事情,溫蘭心雙眼放光,“四娘,你不知道,表哥對我最好啦。有一次我想要紙鳶,但那時村裏沒有貨郎來賣,表哥就花了三天三夜親自給我做了個紙鳶。燕子的形狀,翅膀上還寫了我倆的名字!我們一起去山坡放紙鳶,結果我不小心摔傷腿,可疼慘了。表哥那會兒也就十歲吧,他楞是把我給背回了村裏,一雙鞋都磨破了……”

溫蘭心講述著,方雙平就看著她笑。

“虧你還記得清楚。”

溫蘭心擡眼看他,眼神亮晶晶的:“表哥對我的好,蘭心一直都記得。”

不知不覺到了雙雲巷的鄧家門外,溫蘭心道:“我到家了。”

剛好一頂軟轎停下,裏面鉆出一個身量不高長相平實的年輕人。

他見到溫蘭心,忙道:“蘭心。”

溫蘭心轉身一看,臉上綻出明媚的笑:“夫君,你從綢緞莊回來啦。”她拉著鄧氏介紹:“這位是藺夫人,四娘,這是我夫君,鄧長寧。”

鄧長寧有些憨直,見楚姮貌美,都不敢直視,眼神躲躲閃閃的落在方雙平身上:“表哥也在。”

方雙平疏離不失禮貌的點了點頭:“表妹夫。”

簡短寒暄幾句,各自離開,方雙平將楚姮送到藺家,這才往縣衙去。

***

當夜藺伯欽未歸。

楚姮在藺家待著也無趣,便又熬了一碗甜湯,準備帶給藺伯欽。

一旁的溪暮和濯碧忍不住捏鼻:“夫人,藺大人當真喝得下這個?”

楚姮無奈的擺了擺手:“可是我只會做甜湯。”

濯碧道:“我聽別的下人說,大人從來不吃甜……”

“可昨兒我餵他,他就吃了啊。”雖然只吃了一口,那也算吃。楚姮這次並沒有亂煮,她沒用白蘿蔔,而是用的甜梨。皇宮裏有一道禦膳便是這樣做的,以昆侖山的雪水小火熬煮棠梨,加雪蛤冰糖,夏天再用冰鑒裝滿,好喝極了。

楚姮用勺子舀了一口,砸吧嘴嘗了嘗,甜味四溢。

她滿意的點了點頭:“甚好。”

世界上最好吃的味道就是甜味,藺伯欽怎麽會不喜歡呢。

楚姮美滋滋的挎上食盒,輕車熟路的前往縣衙。

然而這次她遇見了葉芳萱。

彼時兩個衙役正挎著刀阻攔著葉芳萱的丫鬟青梅,葉芳萱站在一旁打扇子,神色不佳。

青梅在那兒急的跳腳:“都讓開!你們知不知道我家姑娘是誰,她可是藺大人的表妹!親表妹!我們給他送飯菜,你們竟敢攔我,是不想活了嗎?”

其中一個衙役眼尖,看到楚姮,忙像見到救星一樣大喊:“夫人,夫人!你快來管一管,這、這藺大人的表妹非要進縣衙。可大人已經吩咐過了,不讓她進……”

“胡說八道!”青梅還在那裏反駁。

葉芳萱卻看到一名手持墨色紙傘的女子,提著食盒,從陽光下身姿窈窕的往這走來。

明明只是身穿普通的淡藍羅裙,可不知為何,葉芳萱卻覺得對方貴不可言。女子走到大門的陰涼處,將傘一收,擡起一張粉面桃腮的精致容顏。

葉芳萱不禁語塞:“你是誰?”

楚姮其實對葉芳萱並沒有敵意,葉芳萱要勾搭藺伯欽也好,要上位做平妻也罷,她都不想管。只可惜這女人太討厭,編造和藺伯欽的過往,故意說給她聽,讓人低看。若葉芳萱大大方方的對她說,她喜歡藺伯欽,說不定楚姮還會對她有好感些。

楚姮將碎發別在耳邊,露出一個柔和明艷的笑容:“你就是我夫君的表妹,葉芳萱姑娘吧?此前聽夫君提起過你,說你家去年發大水才搬來清遠縣,哎呀,也不知道你家中人可還安好?”

葉芳萱沒想到藺伯欽會主動給楚姮說這些,她楞了楞才答道:“都還好。”

“如此表嫂就放心了。”楚姮微笑。

葉芳萱不可置信的盯著楚姮,仍然十分懷疑的問:“你……你就是從雲州嫁過來的寡……表嫂?”

楚姮點頭:“是呀。”她看了看天,又道,“我就不跟表妹閑聊了,夫君還等著我送甜湯。”

葉芳萱聽到這話,立刻回神,皺眉道:“表哥從不吃甜。”

“那是因為他沒遇上我啊。”楚姮剛邁過門檻的腳又收回來,回眸朝葉芳萱說,“昨兒我親手給他熬的甜湯,他可全部都喝了呢。”

“你胡說……這絕不可能。我以前給他做過甜食,他一口都沒吃。”

“這外人做的,哪能和妻子做的一樣?”楚姮笑著說完這話,葉芳萱一下就白了臉色。

她就算再蠢,也聽出楚姮話中的譏嘲。

可是她沒想到,這雲州的李四娘竟這般美艷,原本以為又老又醜,藺伯欽絕不會上心,可今日一見,葉芳萱動搖了。眼看楚姮的背影越走越遠,葉芳萱不甘心的大聲道:“表妹喜歡表哥,天經地義!你憑什麽諷刺我!”

楚姮頭也不回,翻了個白眼,什麽狗屁歪理。

藺伯欽正在書房。

楚姮推門而進,發現他竟趴在書案上睡著了。

文書有些散亂的擺在案上,藺伯欽的官帽擱在一旁,端硯上的毛筆筆尖還有些濕潤,想必是才睡著不久。

楚姮輕輕將食盒放下,躡手躡腳走到他跟前,仔細打量藺伯欽的眉眼,越看越覺得豐神俊秀。

哎,她在宮裏怎麽就沒見著比他皮相好的男人?

若陳太師的兒子陳俞安也長得這般賞心悅目,說不定她就湊合湊合,不逃婚了。

楚姮正感慨著,卻發現藺伯欽的手肘下壓著紙張。

她擡手輕輕的將紙抽出,定睛一看,是幾張女屍驗狀。

“冷秋月,秦安縣曲水人。於業平二十五年七月十六日巳時三刻東門樹林發現,側臥。身長五尺一寸,發長二尺二寸,足長八寸,左額一處擦傷,背部、胸腹皆有血障,脖間指印淤青,致命傷為口鼻窒息……楊葭,灃水縣佩宏村人。於業平二十五年七月八日午時佩宏村枯井旁發現,仰臥。身長五尺三寸,發長三尺,足長九寸……致命傷為口鼻窒息。杜嬌嬌,清遠縣城人……”

楚姮剛瀏覽完畢,就見藺伯欽扶額醒來。

他看到楚姮有些怔忪,皺了皺眉:“你怎來了?”

楚姮將屍格一放,沒好氣的說:“怎麽?怕我壞了你和葉芳萱的好事?”

藺伯欽不悅道:“好端端地,你提她做什麽?”

“你當我想提麽。”楚姮冷哼一聲,“方才過來給你送梨湯,在衙門口碰見她了。人家給你做了清炒蓮藕,茭白燒肉,看著可好吃了呢。”

藺伯欽頓了頓:“我已吩咐衙役將她攔住。”

想到葉芳萱大夏天在那吃閉門羹,楚姮忍不住好笑。

她嘴上卻酸溜溜的說:“人家嬌滴滴的小姑娘,被你攔在外面,這會兒子太陽這麽毒,可別中暑了。”藺伯欽從她手中抽出屍格,仔細疊好:“那是她的事。”

“嘖,真不會憐香惜玉。”

楚姮見書房裏沒凳子坐,幹脆雙手一撐,坐在書案邊兒上。

藺伯欽見她又沒規矩,蹙眉道:“身為女子,怎能如此粗蠻,快下來。”

楚姮托腮,朝他無辜的眨了眨眼:“這裏沒有可以坐的地方,我大老遠給你送梨湯來,雙腳好痛。”說到這裏,楚姮起了調侃心思,目光在藺伯欽身上徘徊,“啊……難不成夫君是要我坐你腿上?”

藺伯欽:“……”

果然,每次聽到楚姮叫他“夫君”都說不出好話。

十四章

楚姮嘴上逞了能,心情格外愉快。

她指了指食盒裏的梨湯:“喝吧,這次味道保證好。”

藺伯欽揭開食盒蓋子,不禁遲疑了一下:“甜的?”

“甜的好吃。”

“我不愛吃甜。”

“那怎麽行。”楚姮端起碗抿了一口,一臉滿足,“我喜歡吃甜,你也必須喜歡。”

藺伯欽黑著臉說:“蠻不講理。”

楚姮將碗一放,不樂意道:“我看你就是惦記葉芳萱給你做的好吃的。”

“……又提她幹什麽?”

“藺伯欽,雖我與你約法三章,井水不犯河水。但你要娶葉芳萱,我不同意。”也許是第一印象太差勁,楚姮見不得這人在她面前晃悠。

藺伯欽簡直摸不透楚姮的脾氣。

他淡淡道:“我不會娶葉芳萱,這點你放心。”

楚姮滿意的笑了起來。

她拍了拍手,從書桌上跳下來,靠近藺伯欽,問:“最近采花大盜的案子有線索了嗎?”

藺伯欽蹙眉搖頭。

“看樣子是一籌莫展了。”

“一籌莫展倒不至於。”

藺伯欽沈吟道:“上午楊臘從秦安縣帶回一份文書,有人目睹到采花大盜的大致模樣。”

“大致?”

“是。”藺伯欽遞來一張畫像,“兇犯蒙著臉,不知長相。唯一能比對的,就是他手腕上有個出血的牙印。現在望州各縣都在全力搜查手腕帶牙印的嫌疑人,只要他不離開望州,就有破案的希望。”

楚姮看了眼那畫像上畫著的牙印,是在兇犯的左手。

她道:“這牙印可能是某位被害女子留下的。”

“我也是這樣猜測。”

藺伯欽說完這句,看向楚姮,思忖道:“李四娘,有件事我想給你談談。”

楚姮瞪他一眼:“什麽事?”

藺伯欽認真說道:“如非必要,你不用常來縣衙。清遠縣衙未置家眷跨院,乃嚴肅之地,你隔三差五過來,教旁人看去,還當我這個縣令好逸惡勞,不顧境內百姓民生。”

“你哪這麽多大道理。”楚姮氣鼓鼓的盯著他,“我見過地方上無數縣令知府,都是整日尋歡作樂?更何況我過來只是給你送甜湯,一番好意,你還不領情?”

藺伯欽肅容,竟與她爭辯:“正因為那樣的官太多,我這樣的官太少,大元才會從根上腐朽。你看邊疆南蠻北狄、西戎東夷,皆虎視眈眈,若一朝戰起,勝負孰料?自古便言生於憂患,死於安樂,我做官也是這個道理,難道還需要我重申?”

楚姮以前在國子監讀書,教書的太傅沒一個敢這樣說她,但自從遇見藺伯欽,她好像經常挨訓。

而且每次還找不到反駁的理由。

大元腐朽,這是不爭的事實。楚姮的父皇也因此憂慮,但內憂外患,朝野紛爭,讓她父皇無暇顧及其它,只想著如何穩固皇權。為了穩固他的皇權,不惜讓自己最疼愛的女兒下嫁給陳俞安,可是,有誰來問過她是否情願?

想到這些,楚姮神色瞬間落寞。

她低著頭,一縷發絲從額前長長垂下,搭在左眼纖長卷翹的睫毛上,不發一語的樣子,楚楚可憐。

藺伯欽見她這幅模樣,還以為自己說了多重的話。

回頭一想,自己明明也沒說什麽。

到底是他先敗下陣來,語氣無奈:“罷了,方才是我語氣太重,你莫往心底去。”

楚姮本就沒生他氣,可見他這樣,心情莫名好了起來。

她微微側頭,不讓藺伯欽瞧見她的得意的小表情。

“我怎麽會往心底去呢?只要夫君別辜負了我的心意,將這碗梨湯給喝了。”說完,她順手將湯碗遞過去。

藺伯欽遲疑了一下。

楚姮柳眉微蹙,左手捂心:“看來夫君根本不想對我道歉呢。”

她一雙眸子仿佛盛滿盈盈秋水,朝人望來,心旌蕩漾。

明知道不安好心,可鬼使神差的,藺伯欽便接過湯碗,像喝藥一般,皺著眉頭一飲而盡。待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,藺伯欽臉色很不好,他甚至想到一個詞來形容自己荒唐的舉動——色令智昏!

怪不得她能連嫁三任丈夫……

藺伯欽眸色一暗,將空碗遠遠推向旁邊。

就在這時,門外胡裕來報:“大人,宋志河說他想起一個線索,要親自稟告給大人。”

楚姮沒有留意到藺伯欽神色,反而喜道:“快走快走,我們一起過去聽聽。”

“你先回去。”藺伯欽沈著臉。

楚姮一頭霧水,剛才兩人還相談甚歡,怎麽眨眼之間這人又變臉了?她直言道:“藺伯欽,你怎麽回事?翻臉比翻書還快?”

藺伯欽皺眉不悅:“方才我說的話你是不是轉身就忘了。”

“你剛才說什麽啦?哦,想起來了,你剛才說你語氣太重,給我道歉來著。”

“……不是這句!”

“那我就不知道了。”楚姮又拿出耍賴的本事,拽著藺伯欽的衣袖往刑房去,“走啦,別耽誤審案,人命攸關啊藺大人——”

胡裕眼睜睜看著楚姮將藺伯欽拉走,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。

這也太玄幻了吧!

他們一直恪守禮教,端正言行的藺大人,光天化日之下,竟然被夫人給拽走了。而且明明很生氣,楞是忍耐著沒翻臉。

胡裕反應過來,手忙腳亂的快步跟去。

藺伯欽拿耍賴的楚姮完全沒轍,到了羈候所,整了整官服,又瞪了楚姮一眼:“你當真毫無規矩可言。”

楚姮腹誹,若她拿出皇宮中的那套規矩,恐怕藺伯欽要嚇死。

宋志河比上次還要憔悴。

他眼底兩抹青色,看起來似乎幾天幾夜沒有合眼,見到藺伯欽,忙跑過來,險些匍匐不穩。

“藺大人!藺大人!我想起來一件事,一定要告訴你!”宋志河激動極了,“我雖不記得那車夫的模樣,可是我看到他左手手腕上有一個齒印!對了,那齒印的顏色還很鮮,應該是才受傷不久!”

楚姮聽到這話大驚失色,看向藺伯欽:“這和秦安縣的目擊者所見一樣!”

藺伯欽顯然也很震驚,他還算鎮定,問:“前些日子你為何不提此事?”

“我、我當時沈浸在嬌嬌去世的悲痛中,而且頭腦發熱,真的沒有想到……在羈候所這麽久,我努力的回想,總算想到這個。但不知,這對大人破案有沒有幫助?”

藺伯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:“或許有。”

楚姮不禁覺得好笑,有就有,沒有就沒有,或許有是個什麽鬼答案。

“至少現在可以肯定,宋志河不是殺害杜嬌嬌的人。”楚姮扭頭看向藺伯欽。

藺伯欽無法給宋志河定罪,按例至多關押半月,半月後要將他釋放。

何況宋志河準確的說出兇犯特征,沒有再關押他的必要。

想到這裏,藺伯欽道:“等後天主簿回來,我會讓他寫一份文書,將你釋放。今日天色已暗,你恐怕還得再委屈一晚。”

宋志河忍聲哽咽:“我沒什麽,只要能找出殺害嬌嬌的兇犯,即便在這羈候所住一輩子,我也甘願。”

藺伯欽看了他一眼,沒有說話。

回去路上,楚姮忍不住唏噓感嘆:“這宋志河對杜嬌嬌,當真情深意重。”

藺伯欽聞言,並未展顏,眉間仿佛凝聚著一團陰雲化不開。

“是麽?”

楚姮聽他語氣不對,擡頭看他:“你不覺得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藺伯欽倒是實話實說,他這輩子沒愛過什麽人,沒喜歡過什麽東西,對於感情之事模棱兩可。

不知為何,他順口就道:“你應當很有感觸,畢竟嫁過三任丈夫,總有一個對你情深如此。”

“……?”

楚姮楞了一下,才回過味兒來:“藺伯欽,你這人看起來文質彬彬溫文爾雅,怎麽說話不中聽?”

藺伯欽怔了怔。

是了,他怎能說出這種話,簡直愧對所讀聖賢書。

藺伯欽腳步一頓,皺了皺眉,還沒來得及開口抱歉,就聽楚姮撂下一句“沒錯,那三個夫君都對我情深意重的很,就你這個對我最不好!”氣呼呼的轉身離開。

***

一連好幾天,藺伯欽都沒有回家,采花大盜的案子也沒聽到進展。

楚姮那日和藺伯欽鬧了不愉快,都懶得去縣衙找他。剛好溫蘭心的丈夫去外地做綢緞買賣,溫蘭心也閑著無聊,兩家住得近,便成天黏在一塊兒。

這日,楚姮坐在鄧家的後院,看溫蘭心繡鴛鴦。

午後的暑氣已經消散,陽光從樹蔭裏彌留下來,斑斑點點。楚姮手肘撐著石桌,忍不住頭一點一點的打瞌睡。

溫蘭心繡完一朵花,咬斷絲線,見楚姮這副模樣,不禁好笑:“四娘,你若困了,就去我房中小睡一會兒。”

楚姮驚醒,忙擺了擺手:“不用不用,只是昨夜沒休息好。”

溫蘭心下意識就問:“是藺大人回來了?”

楚姮楞了下才反應過來什麽意思,一頭黑線的說:“沒,他這些日子都留宿在衙門。”

溫蘭心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:“我聽舅媽說,表哥也沒有回家,看來紅湖出的命案,沒一段時間是破不了了。”她估計最近聽多了關於采花大盜的傳言,面對楚姮,破天荒的提醒道,“四娘,你平時還是少外出,最近人心惶惶的不太安生。”

楚姮心底一暖,笑道:“想必那采花大盜不敢來縣城放肆。”

“如此最好。”

溫蘭心放下針黹,憂心忡忡的模樣。

十五章

楚姮離開鄧家的時候,天已經黑了。

臨走時溫蘭心給楚姮塞了一籃她做的桂花糕,隔著蓋子,都聞得到沁人香脾的氣味。

“蘭心,你廚藝真好。”

楚姮認真的誇獎她,這手藝比起宮中禦廚,也差不到哪兒去。

溫蘭心羞澀的笑笑:“四娘,你若不嫌棄,明日過來我教你做糕點可好?”

楚姮對學廚沒什麽興趣,可她待在家裏也無聊,在此地又只有溫蘭心一個朋友,便點了點頭:“好呀,你給門口守門的家奴打聲招呼,明早我就過來。”

兩人約定好時間,這才告別。

因為出了紅湖命案,縣城裏至三更天都有巡邏的衙役,夜晚走在街道巷陌中,並不害怕。可不知為何,楚姮往家中走時,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,不懷好意。

她頓住腳步回頭,夜風輕拂,身後只有月光映照在青石板上的長長背影,黑暗模糊,裊裊綽綽。

楚姮皺了皺眉,右手輕輕摸著腰帶的地方。

那裏藏著她隨身多年的金絲軟劍。

四周格外寂靜,只有風吹梧桐葉的沙沙聲。

可能……是她最近變得捕風捉影了吧。

楚姮暗道自己疑心重,將手放在裝桂花糕的籃子上,轉身平安回到藺家。

這一夜她睡得並不踏實。

也不知道是幾更,隱約聽到外間傳來腳步聲,還有人在和守夜的家奴說話。楚姮分辨出是藺伯欽的聲音,便又用被子蒙頭睡去。

天邊剛泛起魚肚白,溪暮和濯碧就把她叫醒了:“夫人?夫人?您該起了。”

楚姮迷迷糊糊的睜開眼,沙啞著聲音問:“現在什麽時候?”

“辰時二刻,你今日約了鄧家夫人,眼瞅著時間快到了。”

“啊……我當時為什麽要答應早起。”楚姮坐起身仰天抱怨,敲了敲自己的額頭。

穿戴洗漱完畢,她走到門外,竟然碰見藺伯欽。

藺伯欽似乎也沒有睡好,眼底帶著淡淡的烏青,很是疲倦。

楚姮本不想搭理他,雖然她不是真的李四娘,可身為女子,聽到這話總不舒服。

“喲,什麽風把藺大人給吹來了。”

藺伯欽有些堵心,這是他家,還什麽風把他吹來了,論睜著眼睛說瞎話,誰也比不過面前的李四娘。

可誰叫他昨日做錯了事。

藺伯欽輕咳兩聲,道:“昨日我口無遮攔,你不要生氣。”

楚姮這人,其實氣來得快,去得也快,更何況藺伯欽還親自給她道歉了。可是她就是心思活絡,即便不生氣了,也要裝模作樣的膈應膈應。

她一步步走到藺伯欽身前,隨即猛然做了個鬼臉:“反正我一輩子都不會再理你了!”

說完,她轉身就去找溫蘭心,步履如飛,留藺伯欽一個人站在門口風中淩亂。

藺伯欽看著她輕快的背影,有些神情恍惚的想:李四娘真的比他還年長三歲?這行為完全就是一個胡攪蠻纏的小姑娘。

楚姮嚇了藺伯欽一跳,心情美滋滋。

她來到鄧家,守門的家奴忙將她請了進去。然而來到溫蘭心的院子,房門卻緊閉著。

楚姮不禁好笑,問帶路的丫鬟:“都日上三竿了,你家夫人還在睡?”

丫鬟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:“一大早夫人就醒了,只是她十分困倦,吩咐我們不許打擾,估計這會兒在睡回籠覺呢。”

楚姮認識溫蘭心這麽久,還是頭次見她睡懶覺,待會兒見了溫蘭心,定要好好捉弄一番。

思及此,楚姮來到門外,高高興興的搓了搓雙手,“啪”地將門一推,笑著大喊:“蘭心,該起床啦,你——”話音未落,笑容逐漸僵硬在嘴邊,驚駭的目光落在橫梁上。

身側的丫鬟看見屋內情況,嚇得捂嘴大叫,直接雙膝一軟,坐在地上。

一根粉色纏枝梅的披帛掛在橫梁上,溫蘭心早已冰冷的屍體,大喇喇的掛在上面,刺目驚心。本來溫柔可愛的女子,此時顏面青紫,雙眼凸起,舌頭露出,流下許多帶血的口涎鼻涕,楚姮只看了一眼,再接受不了,眼眶一熱,流下淚來。

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,昨日還在與她說笑的女子,此時上吊自縊變的面目全非。

楚姮大腦一片空白,她突然轉身,往縣衙撒足狂奔。

門口的衙役見得楚姮,還沒來得及說話,就被楚姮推開。

太陽很大,楚姮受了刺激,只覺得頭暈目眩,她一時間幾乎找不到方向,只能憑本能往裏闖,且邊哭邊大喊:“藺伯欽!藺伯欽!”

藺伯欽正在和方雙平、主簿、楊臘胡裕等人商議采花大盜的案子,縣衙裏的人幾乎都在。聽到外間有人撕心裂肺的叫他名字,藺伯欽立時站起,打開門一看,卻是早上還對他做鬼臉說一輩子都不理她的人,正像個無頭蒼蠅。

“李四娘,你又在……”

訓斥的話還沒說出口,就見楚姮淚眼婆娑的拽著他衣袖,哭道:“溫蘭心死了!她自縊了!”

“什麽?”

方雙平從屋裏撞了出來,臉色慘白,下一秒,他轉身就往鄧家的方向狂奔而去。

胡裕不放心方雙平,忙追上前。

藺伯欽僵硬的拍了拍李四娘的肩膀,問:“你先冷靜,到底發生何事?”

楚姮擡起頭,哽咽的說了大致經過,她搖著頭仍然不敢相信:“……我不知道為什麽蘭心要自縊,她曾經說過,生命美好,無論遇到什麽,也不能放棄生的希望……能說出這種話的女子,怎麽會想不開自縊?她一定是被人謀害殺死的!藺伯欽,你是清遠縣的父母官,務必要找出兇手!”

藺伯欽自然認識溫蘭心。

方雙平的表妹,才嫁來清遠縣不久,和楚姮是唯一朋友。

藺伯欽面沈如水,朝楊臘道:“帶上仵作,去鄧家驗屍。”看著面前抽噎的女子,他又補充道,“仔細查看,不要遺漏任何蛛絲馬跡。”

“是!”

楊臘走後,楚姮的眼淚也總算收斂起來。

她也算見過大風大浪的人,當年七歲就在宮井裏見過泡發白的太監屍體……可那畢竟不是自己相熟的人。

溫蘭心不一樣。

溫蘭心是她的朋友。

雖然她們認識的時間不長,可是楚姮很喜歡她。時而天真爛漫,時而溫柔賢淑,能燒一手好菜,能做出好吃的糕點……甚至有時候楚姮會想,她是男兒身,定當娶溫蘭心這樣的女子為妻。

不過一會兒,胡裕楊臘等人便帶著溫蘭心的屍體來到衙門。

仵作斷定是自縊身亡,死去的時間就在今晨辰時。

藺伯欽蹙眉不解:“溫蘭心因何自殺?”

方雙平一雙眼已經哭腫了,他顫抖著手,呈上屍格,一字字幾乎將銀牙咬碎:“因為生前受到賊人侵犯!”

楚姮聞言,渾身微微一怔。

“……是那個人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是那個采花大盜!”

楚姮熱淚氤氳,道:“昨晚我回藺家途中,總覺有人尾隨著,我還以為自己多想。卻沒有料到……”她擦了擦眼角的淚,擡起頭看向藺伯欽,“若昨晚我陪著蘭心一起,她或許就不會死了?”

藺伯欽從未見過她這幅淒然模樣,他放低的語氣,道:“木已成舟,世上便沒有‘或許’二字。”

幸好她沒有陪著溫蘭心,否則……

藺伯欽心頭一緊,眸色陰沈下來:“從今日起,你與我一起待在縣衙。兇案未破,不要獨自外出。”

楚姮聽到這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她反問:“你不是不讓我來縣衙找麽?免得讓人覺得你好逸惡勞,只貪圖享樂。”藺伯欽沒曾想她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諷他,無奈的喟嘆:“非常時刻,事關重大,你不要與我置氣。”

楚姮張了張嘴,到底沒有與他犟下去。

方雙平跪在溫蘭心的屍體旁,獨自垂淚。

烈日下,他只覺得渾身冰冷,不知自己是否還活在人間。

“大人……我表妹定是受賊人侮辱,想不開自縊身亡。”方雙平的眼淚流到嘴邊,他擡起頭,嘶啞著嗓音,“一定要抓捕采花大盜,替我表妹報仇!”

藺伯欽一手扶著楚姮,一手將方雙平扶起來:“定當竭盡全力。縱容兇犯逍遙法外,不知還會有多少人遭遇毒手。”

楚姮基本可以確定,奸殺眾多女子的兇犯一定是那采花大盜。

突然,她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。

楚姮一把捉住藺伯欽手臂,忙道:“我有辦法可以捉住采花大盜!”

藺伯欽皺了皺眉,問:“什麽辦法?”

“既然是采花大盜,那他一定貪圖美色,我屆時在深夜時分故意來回走動,他總會上鉤……”楚姮話沒說完,就被藺伯欽厲聲打斷:“不行!”

楚姮著急的拽著藺伯欽衣袖:“為何不行?”

“萬一采花大盜並不上當,你這豈不是徒勞無用?”

“不試試怎知道?難道你不顧清遠縣百姓的安危嗎?我覺得這個法子甚好!”

藺伯欽怒不可遏,卻還維持著修養:“我當然要顧百姓安危,而你也是百姓,我絕不會讓你以身犯險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此事我不會同意。”

藺伯欽這人,又刻板又守舊,只要認定什麽,十頭牛都拉不回來。

“兇手沒有緝拿歸案之前,你老老實實呆在縣衙,哪裏都不許去。”說完這話,藺伯欽便帶著人前去鄧家查看現場,並讓人將楚姮好好守著。

“藺伯欽!”楚姮上前兩步,就被左右衙役阻攔,萬分氣急。

她目光落在溫蘭心蓋著白布的屍首上,神色堅決:無論如何,一定要抓住采花大盜,替溫蘭心雪恨!

十六章

藺伯欽這一去深夜才歸。

彼時楚姮正坐在他書案旁的八仙椅上。

“我要回家。”

楚姮哀怨的盯著藺伯欽說。

藺伯欽一張俊臉緊繃,拿起剪子剪燈花,頭也不回的說:“不行。”

別以為他不知道楚姮打的什麽主意,就想著去“色誘”采花大盜,以身試險。

楚姮環視破舊逼仄的書房,怫然道:“藺伯欽,你到底明白不明白,只要能抓住采花大盜,命案一定可破!要是你不放心,大可讓人跟隨我救援……”

“倘若兇犯窮兇極惡,事情超出預期掌握;倘若救援晚了一步……你又當如何?我又當如何?”藺伯欽強勢的打斷她,“李四娘,我為官多年,從未做過讓旁人以身涉險的事情,你可明白?”

他一雙劍眉緊擰,目光從所未有的堅決。

楚姮本還想反駁,看他這樣子,就知道沒有轉圜的餘地。

可是……

溫蘭心死了!

是受到采花大盜的淩辱而死!

楚姮知道和藺伯欽爭論討不到好,她低下頭,好半晌,才聲如蚊吶的道:“我不回家,今晚睡哪兒?”

藺伯欽遲疑了一下,道:“你留宿於此,我去二堂議事花廳。”

“兇犯一日不捉拿歸案,我就必須睡在這裏?你那個身子骨,光坐在椅子上能堅持多久?”楚姮一瞬不瞬的盯著他,不想放過藺伯欽一絲猶豫的神情。

然而並沒有。

藺伯欽的態度仍然堅決:“這不勞你操心。”

說完這話,藺伯欽便轉身離去。

楚姮不甘心被困囿在縣衙。

她堅信那天晚上是采花大盜在跟蹤她,她既然被兇犯盯上了,便有很大的可能將其引出。

此時夜深人靜,要神不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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